其实，我很早就想写这篇文字了。我不知道这篇文章能不能发表，但是我希望官方和民间都能给我说话的机会。都不要回避这一段历史。而我作为这段历史的亲历者，我说的话，也许可以作为一种参考。
我认为自己是经历过中国公民运动十年的人。十年只是一个大概的数字。一般人们定义中国公民意识的觉醒，是以孙志刚事件为起点。而我则是以邓玉娇事件为起点。因为孙事件太早，还有很多人没赶上。 中国公民运动无疑是失败的。这个结论应该没有什么好争论的。 这几年，我一直在反思我们失败的原因。 我其实不是一个民运人士，也不是一个维权人士。我属于社会组织，是民间NGO组织。有明确的服务社群，有明确的工作内容和目标。和其他独立的民间进步人士是不一样的。我很清晰的知道我要做什么。可是当我离开社群，成为一个像其他人一样的自由人士之后，我的想法就不一样了。 我认为我们失败的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是我们不能明确自己的身份。不能明确自己到底是一个身负使命的进步人士，还是一个热爱自由，不用负任何责任的普通人。在高压下，这种不明确，于是就变成一种灵活状态。当没有危险的时候，大家都是孤勇者，自我感觉良好。而一旦有压力的时候，又都变身成局外的普通人。因为没有明确的身份，也没有任何责任，没有责任，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目标与计划。最终就是一些在网络上发泄情绪的局外人而已，也就是一盘没有凝聚力的散沙。局外人谁都可以骂，可以骂施害者，也可以骂受害者。不管挑谁的错，都没有毛病。这是一种特别自洽的状态。偶尔发几句牢骚，骂两句，即让良心得到了安慰，也不耽误自己享受生活，还能收获粉丝，赚些美元。许多大V，有影响力的人，都找到了这种美妙姿态。
我认为，第一个失败的原因，就是有影响力的精英的堕落造成的。 第二个原因是中国人，骨子里带出来的，弱者意识造成的。强烈的敌对意识，仇恨情绪，对立思维，最终对于事件的关注被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给模糊了。所有的事情，最后都变成了人与人之间的战争。官方与民间，民间与民间，左派与右派，五毛与美分，互相斗来斗去，骂来骂去，甚至大打出手。十年美好的光阴，几乎都是人和人在斗。我们追求的社会进步，就变成你死我活的战斗。没有任何一方愿意妥协。即使有理性的声音出现，也被愤怒的咒骂声吞没。至始至终推动整个中国的政治法治进步，或者整个大的环境的改变，推动社会公平秩序都只是一个空头口号。进步人士，把自己孤立成一个道德纯粹，行为高洁的特殊群体，对社会各阶层都表示不屑，不满。最终，在大陆互联网完全没有他们的存在。就像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一样。
今天看来，那几年，三岁孩子般的情绪化，非常可笑。对于事件的改变，完全没有任何帮助。包括我也一样，也曾陷入这种仇恨的情绪化漩涡里。 第三个失败的主要原因，就是我们都不专业，即不学习，也不反思。当然，也不交流。我们的行为非常单一，缺乏前瞻与目的性。每天只专注社会热点，展开批判，应对打压。并没有思考，如何与各方合作去推动政策的进步，也缺少合作意识。每一个人都想当孤胆英雄。都希望被民间关注，成为明星。所以，很多行为或多或少具有表演功效，而失去了实际效果。很多行为收获了不少眼球，而实际上对推动社会的改变，作用却很少，甚至可以说没有。 第四个是我们缺少让对方，让我们反对的人，让犯错的人，也能在互样的碰撞中得到提升的高度与胸怀。我们做事的方式与思维都是找出一个坏人，找出一个最精确的坏人，或者找出一个最坏的人，然后去攻击他。追求的胜利也是这个坏人的倒掉，甚至死去。而不是让这个坏人，也回到正确的秩序里，回到规则的约束下。 第五个原因是，我们没有团结各方力量来改变社会的能力。我看了许多电影，成功的社会运动里面，都有来自各方力量的支持。包括政府力量，可是我们没有。连我们最关心的，最底层的老百姓都不支持我们。我们都是“孤胆英雄”。 第六个原因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很大的成长空间。都是不完整的人。自己都还没有进化好，如何去影响他人？ 自己不完整的人，带给别人的影响力，一定是有限的。社会运动也许是一个更高极的灵魂对于其他灵魂的一种触动，与牵引。只有合适的人，才有可能在合适的位置做合适的事。我只能说，我不配。 之所以写下这些话，是希望我们都能在反思中看到我们的不足，然后有所改变。也希望我们所有人都努力唤回我们的理性，还有曾经那些美好的期翼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