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戈｜2025年12月24日
雨從昨日下午開始落下。
不是急雨，只是低低地、慢慢地，像一件被反覆思量的事，一直拖到今晨。推開窗子，天空灰白，沒有雪，也沒有停筆的意思。
拉斯維加斯很少下雪。這座城市習慣了光、聲音與運氣的表演。白色的聖誕，向來只存在於櫥窗與明信片上。今年的平安夜，沒有雪，只有冷。深冬的冷，貼著皮膚，悄悄往裡走。
九月十日凌晨，我在另一種寒意中醒來。黑暗裡，三個人帶著紅色的鐵粉砸向我。那一刻，我沒有選擇，也沒有餘地，只能本能地站住、回擊。暴力停下之後，秩序卻沒有立即回來。我被帶走、被拘留，又因證據不足被放回家中。腿上多了一個電子追蹤器，像一個無聲的提醒——行走，是被計算過的。
我沒有把那一夜說給孩子聽。
有些事情，父親只需要承擔，不必傳遞。
明年二月九日，案件開庭。日期像一枚釘子，釘在時間裡。
昨天中午，警局的電話準時響起。我遲到了十分鐘，在那裡，時間比人更重要。訓話，例行，冷靜而空洞。不到兩個月，第二次坐在同樣的椅子上。這一次，還多了一次尿檢，只為確認我是否吸毒。
我問他們：先動手的人呢？
那些喝酒、吸毒、夜裡打人的人呢？
警察沒有抬頭，只說他們依照檢方的要求行事。公平與正義，在這裡被拆解成程序、表格與紀錄。沒有情緒，也不需要理解。
我不喝酒，不吸毒，卻被限制外出，不能與朋友見面。不能工作，不能掙錢。生活被壓縮成借來的日子，一天一天，用盡力氣維持平衡。孩子需要吃飯，需要安穩的早晨。我不能倒下，哪怕世界暫時失序。
離開警局時，已過中午。回家沒有方向感，卻必須回去。那不是逃離，而是停靠。我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。醒來時，窗外依然陰沉。
街區沒有節日的喧鬧。風穿過空曠的街道，像忘了自己原本要帶來歡樂。
路旁有一條狹窄的小徑，被落葉鋪滿
。黃色在寒冷中顯得格外溫暖。那一刻，我忽然覺得，這座城市並沒有完全關上燈。那些葉子，像是為平安夜臨時準備的一場展覽
，不盛大，卻誠懇。
屋頂結了霜。幾隻不知名的鳥停在上面，一動不動。遠遠望去，我分不清牠們是在休息，還是被寒冷留住。我忽然想到孩子熟睡時的呼吸——只要仍然平穩，世界就還沒有失控。
路邊停著一排小車
在風中站立。我想起春天：綠蔭之下，車來車往，人群緩慢。那是生活重新展開的樣子。我想讓孩子看到那樣的世界。
一個行人從眼前走過，把我拉回此刻。雨還在下。
在這個冷清的平安夜
，我沒有宏大的祈禱。身為父親，我只希望時間能慢一點，讓我把該承擔的事，一件一件扛完。
願孩子平安長大。
願世界對他們溫柔一些。
願寒冷終會過去
